李善长被押赴法场不求情，只问朱元璋：老臣死不冤，仅仅陛下，汤和和徐达哪一个不是跟您一齐搏杀出重围的昆季？您还要杀几个？

洪武二十三年，午门外，七十七岁的李善长被押上法场。

死后跪着他的犬子、儿媳、孙子、孙女——七十余口东谈主，本日要一同赴死。

满朝文武无一东谈主敢为他求情。当年随着朱元璋打六合的老昆季们，死的死、躲的躲，剩下的十足称病不出。

监斩官展开圣旨，李善长忽然挣开锦衣卫的手，面朝皇城目的，大声谈：

"老臣死不冤！仅仅陛下——汤和和徐达，哪一个不是跟您从濠州城搏杀出来的昆季？您还要杀几个？"

这句话传入御书斋，朱元璋手中的朱笔"啪"地折成两截。

他盯着桌上那封泛黄的密信，信上八个字：闭门自守，静待时机。

这封信，藏了整整二十年。

01

囚车从诏狱驶出的时间，天刚蒙蒙亮。

六月的应天府，暑气照旧开动蒸腾。街边的槐树文风不动，连蝉都懒得叫唤，闷得东谈主喘不外气来。

李善长坐在囚车里，铁链从脖子一直锁到脚踝，每动一下都哗啦作响。他的头发全白了，乱糟糟地披垂着，脸上的皱纹像干裂的河床，一谈一谈地往下陷。

押解的锦衣卫有二十多东谈主，个个腰挎绣春刀，形状稳当。

囚车碾过青石板路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。李善长闭着眼睛，身子随着车身摇荡，像一截枯木。

三天前，他还在府里的院子中逗弄曾孙。那孩子刚满三岁，猴头猴脑的，追着蝴蝶跑。李善长坐在藤椅上，看着孩子笑，心情这辈子也算值了。

就在那时，府门被撞开了。

锦衣卫蜂涌而入，领头的教唆使蒋瓛手里攥着一谈圣旨，脸上莫得任何情感。

"韩国公李善长接旨。"

李善长其时就呆住了。他渐渐站起身，膝盖有些发软，撑着藤椅才没颠仆。

圣旨的本色很短：韩国公李善长，知逆谋不举，心胸叵测，着即拿问，满门坐牢。

曾孙被奶娘抱走的时间，哭声震天。

李善长看着满院子的锦衣卫，忽然笑了。

那笑貌很怪，像是早就猜测了这一天，又像是在笑我方。

蒋瓛不敢看他的眼睛，低着头说："韩国公，得罪了。"

"无妨。"李善长抬起手，任由锦衣卫给他戴上桎梏，"该来的，总要来的。"

囚车又颠了一下，李善长睁开眼睛。

长安街两旁照旧挤满了东谈主。卖早点的摊贩放下了手里的活计，茶楼里的宾客涌到门口，连城墙上巡查的士兵都探露面来巡逻。

"那就是韩国公？"有东谈主小声问。

"可不是嘛，当年建国封赏，他排第一，连徐达都在他后头。"

"传奇跟胡惟庸是一党的……"

"嘘！小声点，让锦衣卫听见，你也得吃挂落！"

李善长听见了这些计划，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。

胡惟庸。

这个名字像一根刺，扎在他心里整整十年。

洪武十三年，胡惟庸案发，陛下打开杀戒，前后拖累三万余东谈主。那时间李善长照旧致仕多年，住在府里闭门不出，本以为能躲过这一劫。

可陛下莫得健忘他。

十年了，陛下派东谈主来问过他三次，每一次问的都是一样的话："你与胡惟庸，到底有莫得勾连？"

李善长每一次的呈报都一样："臣与胡惟庸不外是姻亲之谊，从无谋逆之心。"

陛下每一次都点点头，说："朕信你。"

信他。

李善长思起这两个字，胸口就像被东谈主捅了一刀。

囚车进程一段城墙，那城墙是他当年切身督建的。

洪武元年，大明初立，百废待兴。朱元璋命他主理修建应天府城墙，他带着民夫昼夜赶工，三年方成。

那时间朱元璋站在城楼上，拍着他的肩膀说："善长，这城墙修得好，往后咱大明的山河，就靠这墙护着了。"

李善长说："陛下言重了，护着大明山河的，是陛下您。"

朱元璋大笑："你我君臣一体，大明的山河，也有你一半功劳。"

一半功劳。

李善长低下头，看着我方手上的桎梏，铁锈照旧把皮肤磨破了，血和锈混在一齐，分不清是红是褐。

囚车拐过一个弯，前边出现了一座牌楼。

牌楼上写着四个大字：午门外法场。

李善长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，立时又残害下来。

该来的，总要来的。

囚车停驻。锦衣卫向前，打开车门，把李善长拖了出来。

他的腿照旧麻了，站都站不稳，两个锦衣卫一左一右架着他，往法场里拖。

法场上照旧跪了一派东谈主。

李善长的犬子李祺跪在最前边，身上的囚衣尽是血污，脸肿得像个猪头。他的掌握是儿媳妇——临安公主的陪嫁丫鬟出身，被吓得周身发抖，连哭都哭不出声来。

再往后，是李善长的孙子、孙女、侄子、侄女……密密匝匝跪了七十多口东谈主。

最小的阿谁，是他的曾孙，才三岁。

孩子不懂事，看见曾祖父被拖进来，伸开手要抱。

李善长看了他一眼，眼眶微微发红，立时又移开了眼神。

他不可哭。

他是韩国公，是建国第一功臣，是陪着朱元璋从濠州城一齐杀到应天府的东谈主。他不可在这个时间哭。

锦衣卫把他按在地上，他的膝盖砸在青石板上，发出一声闷响。

监斩官照旧站在了高台上，手里捧着圣旨。

"韩国公李善长接旨！"

02

李善长跪在地上，抬开头，看着监斩官手里的那谈明黄色圣旨。

日头照旧腾飞来了，照在圣旨上，黄灿灿的，刺得东谈主眼睛疼。

监斩官展开圣旨，大声念谈：

"应天承运天子，诏曰：韩国公李善长，世受国恩，位列公侯，本当忠诚报国，以全永远……"

李善长听着这些堂王冠冕的话，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。

世受国恩。

他思起四十年前，我方第一次见到朱元璋的气象。

那是至正十四年的冬天，濠州城外，寒风呼啸。

李善长裹着一件破棉袄，站在郭子兴的营帐外面，冻得周身发抖。他是定远县的一个侘傺文东谈主，读了一辈子书，到头来连饭都吃不饱。

元廷败北，六合大乱，红巾军揭竿而起，攻占了濠州。李善长传奇郭子兴爱才如命，便带着热肠古谈来投靠。

可郭子兴根柢不见他。

"就你这副穷酸样，也思当谋士？"守门的士兵把他推了个磕绊，"滔滔滚，别在这儿碍眼！"

李善长摔在雪地里，膝盖磕破了，血渗进雪里，染出一派淡红。

他爬起来，思再试一次，却被士兵一脚踹开。

就在这时，一个年青的将领从营帐里走出来。

那东谈主穿着并立破旧的甲胄，肩头有几块补丁，腰间挂着一把豁了口的刀。他的脸很瘦，颧骨高高突起，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东谈主，像是藏着两团火。

"怎么回事？"那东谈主问。

士兵飞速施礼："禀千户大东谈主，这穷酸思来当兵，被小的斥逐了。"

那东谈主看了李善长一眼，忽然笑了。

"先生是念书东谈主？"

李善长站直身子，拱手谈："不才定远李善长，略通文墨，愿为将军着力。"

那东谈主走过来，伸手把他扶起来。

"我叫朱重八，随着郭大帅混饭吃。先生既然来了，就别走了，进帐喝碗热汤再说。"

那碗热汤，李善长记了一辈子。

汤里没什么料，就几片菜叶子，可喝下去周身都暖了。朱元璋坐在他对面，一边啃着干粮一边问他："先生来投我，思要什么？"

李善长放下碗，看着目下这个年青东谈主，一字一顿地说："六合。"

朱元璋愣了一下，立时捧腹大笑。

"六合？好大的语气！"

李善长不笑，他盯着朱元璋的眼睛说："将军以为，这六合是铁打的吗？元廷气数已尽，六合英豪并起，龙争虎斗尚未可知。将军若有宏愿，李某愿效狗马之劳。"

朱元璋收起笑貌，眼神变得横蛮起来。

"先生有何远瞩？"

李善长沾着汤水，在桌上写了九个字：广积粮，高筑墙，缓称王。

朱元璋盯着那九个字，看了很久。

"好。"他猛地一拍桌子，"先生这九个字，比郭大帅帐下那些谋士强百倍！从今往后，你就是我的智囊！"

那彻夜，两东谈主彻夜长谈。从六合大势聊到用兵之谈，从粮草辎重聊到东谈主心向背，一直聊到天蒙蒙亮。

临分辨的时间，朱元璋合手着李善长的手，说了一句话：

"先生若不弃，我们等于一辈子的昆季。"

李善长看着朱元璋的眼睛，点了点头。

"善长定当转斗千里，报将军恩光渥泽。"

朱元璋摇头："不是恩光渥泽，是昆季。你我是昆季。"

他又问："先生以为，咱能成事吗？"

李善长说："能。但成事之后，将军要铭记整夜。"

朱元璋大笑，声息在营帐里回荡。

"咱朱重八若忘了整夜，天打雷劈！"

天打雷劈。

囚车忽然颠了一下，李善长从回忆中惊醒。

他睁开眼睛，发现我方还跪在法场上，监斩官还在念那谈圣旨。

"……通同逆臣胡惟庸，知其谋反而不举报，罪合谋逆……"

李善长的嘴角扯出一点苦笑。

天打雷劈。

朱重八，你忘了吗？

你说的天打雷劈，你忘了吗？

03

监斩官念完圣旨，把那谈明黄色的绢帛收起来，眼神扫过法场上跪着的七十余口东谈主。

"行恶李善长，行恶李祺，行恶李芳……"

每念一个名字，就有一个东谈主周身发抖。

李善长跪在最前边，一动不动。他的眼神超越监斩官，看向法场四周的东谈主群。

东谈主许多，密密匝匝的，把通盘午门外围得水泄欠亨。

有卖菜的小贩，有挑担的脚夫，有穿绸缎的殷商，也有百孔千疮的叫花子。他们挤在一齐，踮着脚尖往里看，脸上的情感各不疏通——有风趣的，有惊恐的，有乐祸幸灾的，也有面冷酷感的。

李善长在东谈主群中寻找着熟习的样貌。

他看见了宿将军耿炳文的犬子，缩在东谈主群临了头，低着头不敢看他。

他看见了礼部尚书李原吉，站在不辽远，眼神醒目，像是思走又不敢走。

他还看见了几个穿着布衣的老东谈主，伛偻着背，站在街角抹眼泪。

那些老东谈主，他认得。当年随着朱元璋打六合的时间，他们照旧十几岁的少年兵。

四十年曩昔了，少年兵熬成了白首翁，而他这个建国功臣，却要在这里身首分离。

"韩国公。"监斩官走到他眼前，"陛下有旨，念你曾有功于社稷，准你留个全尸。你可有什么遗言要说？"

李善长抬开头，看着监斩官。

那是个四十明年的官员，穿着绯红色的官袍，胸前绣着锦鸡补子。他的脸很白，手在微微发抖，显明亦然头一趟监斩这样大的案子。

"遗言？"李善长笑了一声，"老汉有什么遗言好说的？"

监斩官松了贯串，回身要走。

"慢着。"李善长忽然启齿。

监斩官停住脚步，回过甚来。

"老汉倒是有一事不解，思请问大东谈主。"

监斩官皱起眉头："你说。"

李善长指了指法场上跪着的那些东谈主："老汉的罪名是知情不报，那他们呢？"

他的眼神扫过我方的犬子、孙子、曾孙，声息变得嘶哑："他们什么都不知谈，他们何罪之有？"

监斩官的神采变了变，低下头说："这是……这是陛下的旨意。"

"陛下的旨意。"李善长重迭了一遍这四个字，忽然放声大笑。

那笑声很怪，像是在哭，又像是在骂，震得通盘法场的东谈主都打了个哆嗦。

"好一个陛下的旨意！"

李善长笑够了，忽然追思，眼神看向东谈主群中的某个目的。

哪里站着一个中年东谈主，穿着并立青色的官袍，脸上的情感很复杂——有悯恻，有战抖，也有行运。

"李原吉！"李善长大声喊谈。

那中年东谈主周身一震，下知晓思躲，却被周围的东谈主挤得悠扬不得。

"李原吉，老汉问你！"李善长的声息像刀子一样割曩昔，"当老迈汉提升你入朝为官，你可还铭记？"

李原吉的脸涨得通红，嘴唇哆嗦着，说不出话来。

"你诚然铭记。"李善长冷笑一声，"你还铭记你跪在老汉眼前叩首谢恩，说这辈子都不忘老汉的扶携之情。可本日老汉蒙冤受死，你连一句话都不敢说，是不是？"

李原吉低下头，肩膀在微微发抖。

"老汉不怪你。"李善长收回眼神，语气忽然安谧下来，"你亦然怕死的。谁不怕死呢？老汉活了七十七年，也怕死。可老汉更怕的，是这六合再没东谈主敢说实话了。"

法场上一派死寂。

围不雅的匹夫目目相觑，莫得东谈主敢出声。那些躲在东谈主群中的官员们，一个个低着头，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脖子里。

监斩官额头上渗出了盗汗，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锦衣卫，柔声说："把他嘴堵上。"

"不必了。"李善长抬起手，进犯了向前的锦衣卫，"老汉说结束。"

他重新跪好，挺直了脊背，眼神超越东谈主群，看向辽远的皇城。

那座宫殿在阳光下雕梁画栋，巍峨壮丽，俯瞰着通盘应天府。

李善长看着那座宫殿，眼神忽然变得悠远起来。

他思起五年前，徐达的葬礼。

那是洪武十八年的冬天，徐达病逝于北平。消息传到应天府，朱元璋辍朝三日，切身扶棺哀泣。

"徐达是朕的昆季！"朱元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，哭得肝胆俱裂，"朕与他从濠州城一齐杀出来，几十年的交情，如今他先朕而去，朕的心都碎了！"

那一幕，李善长看得明判辨白。

他站在文武百官之中，看着朱元璋哭得涕泪交下，心里却凉透了。

因为他知谈，徐达的死，毫不是那么浮浅。

徐达死前一个月，朱元璋赐了他一只烧鹅。徐达背上生疽，最忌食鹅，这是满朝齐知的事情。

可他照旧吃了。

因为那是御赐之物，不吃就是抗旨。

徐达吃完烧鹅的第三天，一命呜呼。

朱元璋下旨追封他为中山王，赐谥号"武宁"，极尽哀荣。

可那又怎么样呢？

东谈主死了，再多的哀荣都是假的。

李善长思起这些旧事，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，喘不外气来。

他又思起汤和。

汤和是朱元璋的发小，两东谈主从小一齐长大，推敲比徐达还要亲近。

可汤和比谁都留意。

胡惟庸案发之后，他坐窝上书申请拔除兵权，回家养老。朱元璋准了，还赏了他一大堆金银珠宝。

汤和回到桑梓，从此闭门不出，逢东谈主便说我方老迈体衰，活不了几年了。

旧年，他又上了一谈折子，说我方中风瘫痪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
朱元璋派东谈主去看，确切看见汤和躺在床上，口眼倾斜，口水直流，活脱脱一个将死之东谈主。

那副形状，李善长于今水流花落。

他知谈汤和是在装。

可他也知谈，只消装成这样，工夫活下去。

徐达不愿装，死了。

他李善长放不下脸面装，今天也要死了。

只消汤和，阿谁把尊荣踩在眼下面的汤和，还辞世。

思到这里，李善长忽然以为很好笑。

四十年的出身入死，四十年的君臣情感，到头来比不上一场装疯作傻的戏。

04

法场上的太阳越升越高，烤得东谈主头皮发麻。

李善长跪在青石板上，膝盖早就磨破了皮，血糊糊地粘在石头上。他的嘴唇干裂，喉咙像火烧一样，可他一声不吭。

监斩官站在高台上，迟迟不愿下令行刑。

他在等。等宫里的消息。

韩国公在法场上说的那些话，字字诛心，他不敢私自作念主，照旧派东谈主飞马入宫文书了。

李善长知谈他在等什么，却不在乎。

他抬开头，看着太空。六月的太空蓝得发白，一点云彩都莫得，太阳像一个火球，悬在正派空。

他照旧七十七岁了。

这辈子，他见过太多的死活。当年随着朱元璋打六合的时间，死东谈主是家常便饭。今天你还在一齐喝酒的昆季，来日就可能倒在战场上。

可那时间死得雕悍。刀来了，一闭眼，什么都不知谈了。

不像当今，死之前还要跪在这里，像畜生一样被东谈主围不雅。

李善长思起年青时读过的一句话：飞鸟尽，良弓藏；狡兔死，走狗烹。

这句话，他当年给朱元璋讲过。

那是洪武三年，六合初定，朱元璋大封功臣。李善长位列第一，封韩国公，食禄四千石，赐丹书铁券，免死金牌。

那块免死金牌，他于今还收在书斋里。

不，应该是收在锦衣卫的手里了。抄家那天，那块金牌连同他扫数的家当，都被搜走了。

"陛下，"当年他拿着那块金牌，跪在朱元璋眼前说，"臣何德何能，敢受此重赏？"

朱元璋亲手把他扶起来，笑着说："善长，你随着朕这样多年，狗马之劳，殚精竭虑，这些都是你应得的。"

"臣就怕……功高震主。"李善长低着头说。

朱元璋愣了一下，立时捧腹大笑。

"你怕什么？我们是昆季，朕还能杀你不成？"

李善长莫得谈话，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竹简，双手呈上。

"这是什么？"朱元璋接过来一看，神采微微变了。

竹简上写着一句话：飞鸟尽，良弓藏；狡兔死，走狗烹。

"陛下可知这句话的出处？"李善长问。

朱元璋千里默了已而，点了点头。"越王勾践。"

"可以。"李善长抬开头，看着朱元璋的眼睛，"范蠡辅佐勾践灭吴，功成之后泛舟江湖，得以善终。文种不愿离去，被勾践赐死。臣本日把这句话送给陛下，是思问陛下一句——臣是该学范蠡，照旧该学文种？"

朱元璋盯着他看了很久，忽然笑了。

"善长，你多心了。"他把竹简递还给李善长，"朕不是勾践，你也不是范蠡。你我君臣一体，何来飞鸟尽良弓藏之说？"

李善长跪下去，把那卷竹简重新呈上。

"臣请陛下收下此物，日后若臣有什么不是，陛下看在这卷竹简的份上，留臣一条性命。"

朱元璋接过竹简，叹了贯串。

"好，朕收下了。朕向你保证，只消朕在一日，就不会动你。"

那卷竹简，自后被朱元璋放在了御书斋里。

李善长不知谈它当今还在不在。大约照旧被烧了吧。

回忆到这里，他忽然听见东谈主群中传来一阵混乱。

有东谈主在喊什么，听不明晰。

李善长皱起眉头，顺着声息看曩昔。

东谈主群临了方，有东谈主在往前挤。

那东谈主穿着粗布穿戴，伛偻着背，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笠帽，遮住了泰半张脸。他挤得很使劲，却又不像是来看吵杂的——他的方针很明确，就是往法场这边来。

周围的东谈主被他挤得骂骂咧咧，可他漫毋庸心，仅仅一个劲地往前钻。

"谁啊？挤什么挤？"

"这老翁子是不是疯了？"

李善长的眼神被那东谈主诱惑了。

那身影，那步碾儿的姿态，有一种说不出的熟习感。

他眯起眼睛，思看得更明晰些。

那东谈主终于挤到了东谈主群的最前边，站在离法场不外十几步的场地。

他冉冉地抬开头，笠帽的帽檐掀开，表露一张年迈的脸。

那张脸布满了皱纹，颧骨高耸，眼窝深陷。左边面颊上有一谈长长的疤痕，从眼角一直蔓延到嘴角，像一条蜈蚣趴在脸上。

那谈疤，李善长太熟习了。

李善长死死盯着来东谈主，呼吸都停滞了。

不可能。毫不可能。

二十年前，胡惟庸案发的那彻夜，此东谈主被锦衣卫从他贵寓带走，从此再无消息。扫数东谈主都说他死在了诏狱里，尸骨无存。

可他怎么会出当今这里？还辞世？

那老者在东谈主群中站定，隔着数丈远，与李善长四目相对。

他的嘴唇微微翕动，说了一句话。

声息很轻，轻得像一派落叶，却明判辨白地落进李善长的耳朵里。

那刹那间，李善长周身剧震，神采变得苍白如纸——

他终于判辨，那封信是谁送到陛下手里的了……

李善长合手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，滚热的茶水泼洒出来，浸湿了他月白色的长袍，他却浑然不觉。

那老者的嘴唇只动了一下，无声的口型，却比千军万马的嘶吼更令他肝胆俱裂。

“是你……”

李善长的脑海里，蓦然炸开了一团惊雷。

那封信！那封半个月前蓦然出当今朱元璋案头，揭发他与胡惟庸“共谋不轨”的信！那封信字字泣血，将二十年前胡惟庸案发那彻夜，他与胡惟庸在府中密谋的细节，致使连他们其时喝的是什么酒、说的什么隐语，都刻画得一清二楚！

朱元璋看完那封信后，仅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，什么也没说。但李善长知谈，那是狂风雨莅临前的死寂。

扫数东谈主都以为那封信是哪个宁为玉碎的雠敌写的揭发信。

可此刻，看着阿谁本该在二十年前就烂在诏狱地底的老者，李善长全判辨了。

那封信，是死东谈主写的。

是这个“死东谈主”，从地狱里爬出来，亲手将他推向了山地。

️ 一、狂风雨前的宁静

李善长是当朝的韩国公，建国第一文官，朱元璋的同乡兼亲家，位极东谈主臣，荣宠到了尽头。

但只消他我方知谈，这二十年来，他活得惊心动魄。

当年胡惟庸案发，他之是以能荣幸活下来，并不是因为他洁白，而是因为朱元璋其时不思杀他，或者说，时机未到。

胡惟庸是他的姻亲，是他一手提升上来的。那彻夜，胡惟庸如实来过他的府邸，跪求他起事。而他，李善长，其时仅仅叹了语气，说了句：“吾老矣，吾死，汝等利己之。”

他以为我方莫得点头，就是莫得参与。

但他错了。在朱元璋眼里，这种“不雅望”，这种“默认”，比径直参与更不可海涵。那是对皇权的轻慢，是以为朱元璋的山河坐不稳，是留着后路准备蜕变门庭！

是以，这二十年，朱元璋留着他，像猫抓到老鼠后，先不急着吃，而是放在嘴里含着，看着它战抖、顽抗，小数点消耗它的精气神。

而当今，阿谁“死东谈主”出现了。

二、炎火中的真相

那天晚上，李善长府邸的后门，来了一顶不起眼的小轿。

来东谈主是锦衣卫教唆使蒋献。

“韩国公，皇上有请。”蒋献的脸上挂着一点诡异的笑，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。

李善长的心千里到了谷底。

他随着蒋献，穿过幽邃的宫巷，来到了奉天殿侧的一间偏殿。殿内莫得点灯，只消炭火盆里跳跃着幽暗的红光。

朱元璋背对着他，站在一幅深广的河山图前。

“善长，你看这大明的山河，”朱元璋的声息嘶哑而困顿，“二十年了，朕以为这六合太平了，可总有些老鼠屎，藏在地下面，思把这山河啃烂。”

李善长扑通一声跪下：“臣……懆急。”

“懆急？”朱元璋转过身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吓东谈主，“你该懆急。朕一直念着你当年的功劳，念着你是朕的亲家，思保你全尸。可你望望，这是什么？”

朱元璋将那张纸扔在了李善长眼前。

恰是那封信。

李善长只看了一眼，便如遭雷击。这笔迹……他太熟习了！这是胡惟庸的字！但这笔迹又有些不同，年迈、颤抖，却透着一股刻骨的怨毒。

“这是胡惟庸在死前，用血写下的供状。”朱元璋冷冷地说谈，“他委用给了一个死士，让他在二十年后，若你李善长还人心叵测，便将此信公之世人。阿谁死士，就是刚才你在街上看到的阿谁老者。朕让他活了二十年，就是为了今天。”

原本，那夜胡惟庸并非独自赴死。他打通了狱卒，将这封信和阿谁老者一齐藏在了空腹的棺材里运了出去。阿谁老者是胡惟庸的族叔，一个被扫数东谈主渐忘的盲人。他特别黑白，忍辱偷活二十年，就是为了等李善长的报应。

“陛下！臣冤枉啊！”李善长涕泪横流，他知谈，这一次，他透澈结束。“臣当年并未欢迎胡惟庸！臣仅仅……仅仅老了，浑沌了啊！”

“浑沌？”朱元璋笑了，笑得悲凉，“李善长，你比谁都留意。你当年不欢迎，是因为你以为胡惟庸成不了事。但你也没告发，是因为你还留着后路，万一胡惟庸成了，你亦然从龙之功！你这种两端都不得罪的骑墙派，最是活该！”

️ 三、临了的裁决

洪武二十三年，春。

一谈圣旨传遍六合：韩国公李善长，勾结胡惟庸谋逆，大逆不谈，着即赐死。其妻、其子、其眷属七十余口，一律斩首。

当那条白绫递到李善长眼前时，他反而安谧了。

他颤巍巍地提起白绫，抚摸着那光滑的丝线，像是在抚摸我方这海浪壮阔又焦急旁徨的一世。

他思起了二十多年前，阿谁一样冰寒的夜晚。胡惟庸跪在他眼前，周身颤抖；而他，李善长，仅仅坐在太师椅上，看着逾越的烛火，说了句：“吾死，汝等利己之。”

他以为我方很聪慧，既不得罪胡惟庸，也不算起义朱元璋。

但他忘了，在君主的棋局里，莫得“不雅望”这一说。不忠，就是反。

窗外，传来了眷属悲凉的哭喊声。他的女儿，阿谁嫁给他犬子的公主，正在被拖向法场。

李善长闭上了眼睛，将白绫挂上了梁头。

“胡惟庸……”他喃喃自语，“看来，终究照旧你赢了。你用一死，换来了我李善长满门抄斩。”

风，吹动了白绫。

李善长的体格晃了晃，最终，透澈千里寂。

尾声

数日后，一个老者来到了南京城外的乱葬岗。

他手里提着一壶酒，一炷香。

他在一堆无东谈主认领的尸骨前停驻，将酒洒在地上。

“老爷，少爷，密斯……”老者的声息嘶哑，“仇，报了。”

他抬开头，羞辱的老眼里流下两行堕泪。

“胡丞相，李善长，朱元璋……这局棋，下结束。”

辽远，乌鸦悲鸣，盘旋而下。

大明初年的这场惊天血案，终于在二十年后，落下了临了一子。